十岁那年,我上小学三年级。学校在村子东南角,不远处有一个大水塘,水塘东西窄南北长,除了沟叉,几乎为长方形。那年刚挨着夏天,学校里发生了一件大事。 都说春雨贵如油,那一年却邪性。桃花似开没开时就下,稀稀拉拉不断阵儿。似乎每一片云都是雨水做的。开始人们还给老天爷叫好,慢慢地由乞求到埋怨,最后竟然大不敬地咒了起来。一直到石榴花红,老天爷好像才迷症过来,但早已沟满河平。 麦假。大人田里收麦,布谷声声,小村寂静。村里的留根在水塘边钓鱼。夕阳西下,余晖洒下一池金色。留根穿红色背心,身边是几个同龄的孩子。 水塘一直没有亮过底儿,都说里面有大鱼。突然鱼漂沉没,留根起竿,竿儿早已成弓。留根被拖下水,两个大点的男孩子入水去救,挣扎了一会儿,都不见了影儿。夜晚,村里响起凄惨的哭声,第二天,刚收过的麦地里添了三座小坟。 再开学时,学校多了一条纪律,不准去水塘边玩水。一经发现,全校通报批评。 天渐渐热了起来,太阳一出来,有时就像下了火。那一汪清澈的碧水,却常常惹得我们心馋。 也就是这时,我们换了个女班主任。侯老师大大的眼睛,明亮的像塘里的水,脸颊粉里透红,如水塘里正在开放的莲花。她声音轻柔,似微风拂起的层层涟漪。 有一天,侯老师给我们讲小马过河,突然,她微笑着问,你们喜欢河水吗?大家先是一愣,接着异口同声地回答喜欢。侯老师说,会游泳的举手。我和近一半的男孩子举起手,女生中有四五个人似举欲举。我的同桌留柱举起手却又放下。 留柱是留根的弟弟,现在一下子成了家里的独苗。家里生怕他有什么闪失,恨不得把他绑在腰带上。 愿意下水塘里游泳吗?侯老师问了个谁也不敢想的事情,大家都没有吱声。侯老师给我们讲了毛主席畅游长江的故事。也就是那时,大家懂得了“会当击流三千里,自信人生二百年”的深刻内涵。 侯老师真的教我们游泳。我们选择了水塘东北角入口处,那里有一截水叉,面窄底浅,一边有一片芦苇,一边又长着几株莲花。坡儿很缓,在几棵老柳树下,草绿花红。侯老师贴着水面,绑架着几根指头粗细的麻绳,用十多个网兜网住篮球和金黄色的葫芦。 侯老师先下水,穿着泳装的老师像玉一样美,美得让我们不敢正眼看她。老师似乎做着热身,突然一个猛子扎下去,当我们把心快提到喉咙眼儿时,远处水塘中碧绿的水面,冒出一袭红色。原来老师是沙河边的船民出身,怪不得呢。 老师像赶鸭子上架一样,一个个把我们赶下水。她说,你们还小,将来不知道要碰到怎样的风浪,怕水怎么行? 我们在侯老师的鼓励和手把手的教导下,先是摸着绳子,用篮球或者葫芦保护,后来都学会了游泳。连女生也敢下水,在水塘里游个来回。 冬天到的时候,老师调走了。有人说,她随丈夫调到了外地。 生活总是充满许多戏剧性的惊奇。大学毕业,我分配到一家大型企业。做梦也没想到,单位接待我的竟然是侯老师。她微微发胖,添了几丝白发,眉尖那粒黑痣唤起了我所有美好的记忆。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。 毕业的第三年,侯老师为我操办了婚礼,成为我的岳母。妻子是她的养女,在一次水灾中救下的。 前不久,省城发生了有记录以来罕见的大水。我和岳母筹集了一部分救灾物资送往省城。刚一下车,正赶上一场惊心动魄的水中救援,一支救援队把水中困着的人们转移到安全地带。中间的大个看着眼熟,仔细一看正是留柱。 留柱显然也认出了我们。我们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。留柱打了个电话,说把媳妇喊过来。 原来他和老同学桂花成了家。他们承包鱼塘,搞水上乐园。后来投资组织义务救援队,义务水上打捞和搜救,一直活跃在省城内外。 留柱和桂花感激地对侯老师说,当年您不光教了我们游泳的本事,让我们练了胆,还为我们今天的义务救援队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。 看着我们一脸茫然,留柱指了指服饰上的图案说,您当年送我的奖品,我一直保留着,一只金葫芦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