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岛叙事”源自鲍十的同名小说,该小说写的是一个岛屿几十年的变迁,小说自2018年发表以来持续受到读者的喜爱。在此借用鲍十的 “岛叙事”三个字来谈刘润和的散文,并非仅指空间意义上的叙事,更多侧重于叙事本体,还有叙事手法和叙事精神。 刘润和将处于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之间的民勤称之为岛屿——以我理解,并非仅指空间意义;沙漠中的某个有生命集中生存、水草丰茂的地方应称之为绿洲,而他将自己的故乡称之为岛屿——一个地处沙漠之中的“岛屿”,显然不是在强调生机,更多的是流沙四溢、狂风四起的地理所在,是精神上的失落、封闭和无路可走。这样说,并非是指民勤这个地方不适合人类生存,而是因为《风吹来的沙》的文本写作背景和文学时限。这里的“岛”非全部但必须包含民勤,是指特定的人物在作家笔下特定的命运和特定的生存状态;是经过作家重新构筑的一个意向;也是作家对一个地方的一场文学的再命名。在这样一个被重新命名的地方,在文学意义上的独特应不言而喻,叙事亦应有所不同,因此,“岛叙事”在刘润和的笔下本身就是一个特立独行的“岛屿”般的存在。 《风吹来的沙》的叙事本体中,旧时光中的悲剧人物占多数,更有西湖大队、民勤一中、瑞安堡、圣容寺、刘家园等这些熠熠生辉的地名。悲剧人物中,譬如疯子“高大杆”,“在城墙上飞速跑动,歇斯底里地呼喊着言辞不清的谵语”,最终睡在卡车下,被撵得血肉模糊;外号王女人的吝啬鬼被儿子掐死;投井自杀的回乡知识青年白志本;被侄子“告密”而远走新疆的裴文书,这些人物在民勤小得可怜,却被刘润和当作大人物大书特书,这便是一个作家的眼光,他并没有将笔触伸向玄虚的历史深处,只是在记忆中打捞那些和他的情感息息相关的信息。而那些令作家难以忘怀的地名,历历承载着旧日的人事,作家的童年、少年乃至青年时代,都是在那些难以忘怀的土地的某个角落,与之发生了不可磨灭的关系,进而承载了美好无比却又令人感慨万千的记忆。 在刘润和的散文中,人和物有一种非常的时空关照关系。处于“岛屿”上的人和物,如麻雀、老师、疯婆子、落榜者,等等,是相互牵绊、相映成趣的。譬如《儿戏》中,孩子们残忍地将落入人手的老麻雀施以酷刑,“剁去腿脚、切掉鸟喙;或用铁丝捆住双腿,穿过腹腔;或用木棍塞进肛门,堵住喉咙然后放飞”,刘润和没有美化,他只是以客观的笔触展示人和物的关系;他没有矫情地感慨,可见他的残忍是有“度”的;《星云散》中中学生徐先锋是一位天才式的孩子,酷爱哲学社会学,但最终因为视力原因没能参加高考,理想自然化为泡影,或在城郊的坟场中独眠,或在大寺庙的佛像前长跪不起,最终被送进疯人院,继而投进大水渠而流逝;那坟场、那大佛带着多少的无奈和悲悯。 刘润和的“岛叙事”既非小说又非散文,不时还闪现出小品的身影,娓娓道来,别具一体,突破了常规写法,将散文和小说无界糅合。这令我想起侯建飞的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《回鹿山》,也令人想到汪曾祺的散文小品。譬如《葵花朵朵》就是典型,以广阔的西北大地上的葵花为线索,将任务如珍珠般地穿起来,几乎是一篇优秀的短篇小说;再如《梦的解析》《流年与旅途》,以第三人称讲故事,完全没有散文的笔触,而人事却是真实的存在。 摹写一个不加粉饰的“岛屿”,需要作家独立的叙事精神,即敢于亮“丑”,而不仅仅是示“美”。民勤自古文脉胜于周边,在严酷的生存环境下,人们对教育和文化的重视正说明了这一点。民勤以东是凉州,凉州再东是古浪,古浪东面有一座山,山的三面被腾格里沙漠包围,而山上苍松翠柏,风景独好,人称“小武当”,这山上有文昌宫和灵隐寺,于是这山被称为昌灵山。昌灵山上有一个魁星阁,据传魁星点北斗,一笔下去,点到了民勤,于是民勤自古人才辈出。封闭而艰苦的环境,需要做什么事情都有一点执拗,刘润和便是,他从中学开始喜欢文学,直至年届知天命而不息,在于他具有“石头”一般的精神,更在于写实精神,他不掩饰,更不夸大,他把民勤在特定时代的特定人物的“丑”揭开来让人看,那些风流、那些罪恶、那些欺诈、那些背叛,皆在文中历历可见。当然,他也没有忘记那些途经这座孤岛的文人,和在这座孤岛上孜孜矻矻、赓续不断的本土学者作家,这是唯作家“善意”的光芒尚能照耀的,他们的名字灿若群星,永久照耀着刘润和的文学天空和民勤大地。 《风吹来的沙》是致力于抵抗那些被风吹散的人事和时间,致力于打捞那些过往的碎片,并试图留驻“存在”。米兰·昆德拉在《小说的艺术》中说:“人类处在一个真正的简化的漩涡之中,其中胡塞尔所说的生活世界彻底地黯淡了,存在最终落入遗忘之中。”在遗忘之中短暂地驻足,再驻足,回首,再回首,这便是文化,也便是这部散文集的价值所在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