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有到了秋末,村口那个戏台才有了存在感。平日里,谁会想起它呢?一点儿也不起眼,就是一个方正点的土台子而已,空荡荡的,偶有鸡鸭在上面学模特走台,走着走着,还可能噗地一下来上一泡屎。 但到了秋末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这时,颗粒归仓,喧嚣落定,田野和村庄安宁如波澜过后的河流,农人们进入悠长的假期。“戏台”被提及的频率便多了起来,常从一张嘴里跳跃到另一张嘴里。 “去戏台?”“是啊,去戏台!” 早在黄昏里,戏台上就已扯上了幕布,老槐树拉上了灯。一辆贴着“某某剧团”字样的客车停在旁边。几个人穿得花红柳绿,在一群孩子的包围中,在台下咿咿呀呀吊嗓。村支书一如既往拖着长腔,在大喇叭上吆喝:老少爷们注意了啊,今晚戏台有演出啊。 当村庄的一炷炷炊烟被夜色溶解至无形后,无数个小板凳或马扎从无数个院门里涌出来,汇集到戏台前,坐在它们上面的,大都是有点年纪的人。年轻人才不坐呢,人群外站着。他们或她们的心思,不全在戏台上。 小孩子更坐不住,台前台后跑。一掀布帘,演员还在化妆呢,“去去!”孩子吐一下舌头,溜出来。当锣鼓咚咚咚响起来,戏文铿锵唱起来,孩子们才肯安稳下来,在台前挤着坐了。 当年,我是这孩子们中的一个。 有一次看《武松打虎》,“武松”没醉,但“老虎”却醉了,猫着身子晃来晃去,但在武松的铁拳下,就是不肯倒下。台下的人,都哈哈笑。当然,这是善意的,并没有嘲讽的意思。后来才知道,“老虎”上台前,偷偷喝了一壶酒。 这些剧团大都是从县里或镇上请来的。 剧团走后,村里还组织村人自己演。没有戏装?好办,到镇上借。借不来?好办,找村里的裁缝自己做,买了颜料自己上色,花不了多少钱。村里能人多着呢,拉二胡的,吹口琴的,吹笙的……会唱的也多。 妇女主任那时年轻,当导演,组织排练《墙头记》,里面的长子、次子都不孝顺,不赡养老爹,最后将老人扛上两家之间的墙头。妇女主任有意找大奎来演长子,不仅因为大奎平日好唱两口,还因为大奎一年到头登不了几次爹娘的门。本来大奎不愿意演,但妇女主任侧面出击,对他媳妇许诺,如果大奎能演,年底村里评“三好家庭”,就考虑给她一个名额。大奎媳妇动心了,大奎就出演了。 大奎在台上,演着演着突然涕泪横流。他的爹娘,在台下,也老泪纵横。大奎媳妇也抹眼。 如今,大奎也到了他爹娘当年的年纪,据说子女很孝顺。 村里现在建了社区,但那方戏台还留着,老槐树也在,只是很多年没有演戏了。 明月依旧晃晃,一夜一夜照亮那个戏台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