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上高中以前基本上都是在姥姥家度过的。姥姥家在郑州邙山游览区对面的黄河北岸,一个叫秦厂的小村庄。 姥姥家总是用一个大锅做饭,我们家两三口人、舅舅家五六口人、姨家五六口人,经常聚在一起吃饭,天天很热闹。姥姥一米六左右的个头,脚像是裹过但不是很小,头发盘个疙瘩挽在脑后,经常穿灰黑的斜对襟上衣,偶尔扎一下腿,头发总是一丝不乱。姥姥走路带风,一天风风火火的。邻居们总说你们家院子干净得不像是一个农家院。 姥姥家里孩子多,北方农村烙馍,我们几个孩子下午都是排着队,按顺序拿烙馍。别人家烙馍要三个人,一个人擀面,一个人烧火,一个人翻馍,姥姥总是说,你们都去忙吧,我一个人就可以了。殊不知一大家人,姥姥要烙几个小时。 姥姥很热心。我印象最深的事是总是有人半夜叫门。慢慢懂事了才知道,姥姥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接生婆。无论刮风下雨,天热地寒,姥姥总是很快穿衣,提上白布裏着的盘子,里面放着一些很少的医疗用具就匆匆地出门了。有时半夜去,第二天下午才能回到家。那些年也没有接生费之类的说法,有的家庭也没有能力感谢姥姥,所以孩子一生下来,就让认干亲到姥姥名下。一到春节或八月十五,姥姥家人来人往,热闹非凡,我们几个孩子总是高兴地在人缝中钻来钻去。 姥姥干事利索,脑子清楚。村子几百户人家红白喜事,都会邀请她去知事,甚至一些外村的也会请她,回家的时候或拿来几个糖果或拿几个白馍分给我们。 姥姥是个明白人。她总是自己唠叨,我为什么没有上过学读点书呢?她从心里佩服读书人。姥姥家那么多人,但一听说有驻村的人来村里驻村,她就主动要求派到我们家吃饭,恨不得倾其所有招待人家,她总是说他们这些人是见过世面的。驻村的人在姥姥家吃饭,都是安排在正屋,两个柳圈椅一边一个人,总是我姥爷陪着。我们几个孩子只能在门外院子里玩,有时也趴在门框边向桌子上偷窥,生怕他们把姥姥做的食物吃得净光。客人一走我们几个孩子马上蜂拥而上。姥姥总是说,咱们艰苦点,对驻村知青和干部要实实在在啊! 我上小学后,有一次两三天没有见到姥姥,姥姥硬是翻过黄河大堤,走了四里多地去小学看我。姨父因错判入狱住了三年,我7岁时他被平反释放,一大家子去接姨父,政府补发三年的警服和工资,大家高兴地庆祝并照相纪念,姨父有点怨气,这时姥姥说算了算了,过去了就过去了,看以后就行了。 我的姥姥有三个儿女,大姨、我妈和舅舅。大姨是教师,我妈是会计,舅舅是医生。我1981年考上大学,姥姥高兴了好长时间,到了快去学校报到的前一天,她把我叫到身边说,我托一亲戚从香港买了一块全自动外国产手表,你上大学了,时间要求很准,你戴上,别耽误了学习。姥姥存了好些年的私房钱,就这样全花出去了。 姥姥年老时近两年是在床上度过的。小时候为了让我们高兴,附近大点的村逢农历六集会,姥姥基本上都是隔一次去赶一次集。姥姥拉着平板车,孩子们坐上到集市上转一圈,顺便再买根油条解解馋。她老人家拉着车总是说,等我老了走不动了,你们要拉我啊!有一次趁学校假期回姥姥家看她,我执意要用车拉她去赶集,她说那只是随口说说,你们有这个心意就可以了。 姥姥病重期间,她怕耽误我学习不让我回家。有一天我在学校突然接到一个电报,说姥姥第二天安葬,不知什么原因电报晚到了一天,加上农村交通不便,等我赶到姥姥家时,葬礼早已结束了,这成了我终身的遗憾。 四十多年过去了,姥姥已去世多年,但姥姥的身影总是浮现在眼前,偶尔还会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我的睡梦中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