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 昨天,因为在空间发了几张梅花的照片,南方的文友也给我拍了几张花的照片传过来。 照片上的花开得真好,好的像是假花。逼真到一定程度的事物,总觉得不真实。以为是许多桃红色的纸折成的。北方人见的花少,一时竟没认出是什么花。她说,是三角梅呀。啊,三角梅?原是我心心念着的花,我竟没认出来。惭愧!看来,即便是心心念着的东西,也未必能一眼认出。比如多年未见的朋友。 她说,给三角梅写一篇文章吧。弄得像命题作文似的。我说,某作家也写过一篇,你可以找来看看。她却撒娇似地反驳,“不,我只想看你写的。”这样的固执,让人心 里一热。人也真是奇了怪,一旦走近,便觉你什么都是好的。任它繁花万朵,我只赏你这一枝。 昨晚未动笔,因为神思全在那几树梅里了。即使勉力而为,也未必佳。权且放一放。有了距离感,再去看,才真切。 此时,是雪天的午后。无人来访。便静坐细看这两张照片。虽隔着屏幕,却像对着整个春天似的,眼里心里全是花红柳绿了,连呼吸都变得翠绿翠绿的。想起她的话,“姐姐,该怎么形容它们的美呢?”不用形容,最好的东西一定是不能形容的。任何夸张或比喻都易失真。最好的方法是把自己的心与形融进去,和它成为一体,直到分不清哪是花,哪是人。 关于三角梅,我是心有愧疚的。去年买过一盆,一开始长的挺好,可是慢慢叶子就开始枯黄了,最后渐渐落光,只剩了光秃秃的根茎,也终于腐烂。惋惜,悲叹,也无能为力。 今年去花店,又遇到一株,那每一朵花都像在和我打招呼:你爱我吗?你爱我吗?那张张小嘴令人不忍离开。可是卖花人说,我已经养死了一盆,说明我与它无缘,因为花与人也是讲究缘分的。我爱你,可是我们无缘啊。叹口气,才明白,世间有许多事是人力所不能及的。巜红楼梦》里宝玉看到花荫下画蔷的女孩子不也有这样的慨叹嘛!各花入各眼,各有所主,各有命也。 可是偏偏,友人发来的是三角梅,又惹我无端感慨。她说,这种花在广东几乎遍地皆是,随处可见,而且种类好多呢,一年四季都开着。可以看出,这的确是一种生命力强又易活的花。它的盛大绚丽如汉赋,铺天盖地的就压过来了,让人无处可躲,只能被它的香气窒息着。它的明媚又如梵高的画,强烈,鲜明,美的一塌糊涂。可它终究只属于南方呀,心虽爱慕,却奈何不能拥有。 这一片又一片的灿烂,奋不顾身的开着,不顾死活,不知羞地开着,仿佛热恋中的女子,有恨不能与之私奔的狂热。这狂热呀,拦都拦不住。它就是要艳,就是要出墙去窥探人世,有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”的劲头。 然而,它又是有些憨的,那一朵朵花就像一个个傻乎乎的问题,仰着脸,等着人去解答。这使它们拥有了孩子般的目光。隔着屏幕,蓦地遇上这目光,心里竟然一惊。 雾里看花,也是一种美。它是叫“三角梅”的女子。 二 亦想起另一种和梅有关的花,它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梅字,却并不属于梅的品种。那就是腊梅。我也是最近在百度搜索梅花的种类,才知腊梅不属梅的科属。还惆怅了好一会儿。仿佛一个认识多年的人,忽然变得陌生起来。 此时中原的腊梅也开了,前些天就看见老家的朋友在群里晒腊梅花开的盛景呢。腊梅是种很香的花,去年春节回去,见到干枯的花枝,折一枝在手中把玩,还香得很呢。西北的冬天,是没有花可赏的,我也渐渐失去了花的消息,“渐行渐远渐无书,水阔鱼沉何处问。”偶尔看到别人晒花的照片,总觉得不真实。仿佛热闹是别人的,而我什么也没有。 汪曾祺在《腊梅花》一文里写,“我家的后园有四棵很大的腊梅。”多大呢,主干有汤碗口粗细。我在老家的翠鸣湖公园里见过几棵,也不过有手腕粗细,也有好多年头了。汪老写小时候给姐姐们折腊梅的趣事,那是“一日上树能千回”的年纪,姐姐们在下面指点着,“这枝,这枝。哎,对了,对了!”姐姐们要的是旁逸斜出的枝子,这样的不蠢。就像形容一个女孩,那直愣愣的傻大个便不好看 ,必要有点婀娜有点风姿才优雅。那旁逸斜出可不是一种风流婀娜么!还要几朵半开,多数是骨朵的,这样可以养好多天。想想,便有趣。 江南的腊梅似乎都长了好多年似的,又粗又高大,那花朵也是密密的,黄灿灿的一片。想起一个隐居的故人来。他的小院里也有那么一棵高大粗壮的腊梅,足有两层楼那么高。一整个冬天就那么灿烂地开着,冬天的味道就淡了几分。偶尔下点小雪,那花瓣便和冰凝结在一起,仿佛成了透明的化石,不荣不枯的样子,那便是真正的寒香了。又寒又香。他有时也折几枝插瓶,一边喝茶,一边赏花,一个人的日子倒也悠游自在,清福无限。那实在是一个有雅趣的人。 有月亮的晚上,他就坐在屋前的台阶上,看那一树月光笼罩里的腊梅,他喜欢用叠字形容,他说,那花瓣薄薄的,亮亮的,香香的,在碎银子似的月光下,心似明月,澄静无尘。这也是一种心灵的修行。我觉的文人凡生在江南,又隐居的,简直是带着仙气的。 买了潘向黎的《梅边消息》,每晚读一篇,有暗香、疏影之意境,仿佛闻到丝丝缕缕的梅香。唐时风宋时雨,都随着一点梅消息,入梦来。真是“十年一觉陇中梦,醒来梅花是前身”。 三 一想到梅,便有了过年的气氛。 “岁朝清供”可是画家的爱物。记得看过一幅古画 ,大概是一位文人雅士吧,在茅舍里凭几而坐,俨然望着外面出神,几案上有花瓶一樽,想必盛满了清水。一童子手捧一枝梅花走来,脸上满是欢喜,想必是刚折下的吧,一定还落着昨夜的霜雪清露。那就用清水供起来吧,山寒水瘦的日子, 有它陪着,参禅问道,远离尘世,自有一份清气。 每年入了腊月,总会买一盆朱砂梅置于案头。店家为了烘托气氛,总在上面挂几颗小红灯笼,这就有了迎新年的气氛。梅是江南植物,总有几分娇气,不懂养花秘诀的我,每天只以清水灌溉,它竟渐渐发出嫩叶来,花苞也一朵接一朵地开起来。 《红楼梦》里妙玉栊翠庵里的红梅不知是什么品种,想必也是朱砂梅吧。琉璃世界白雪红梅,这飞尘不到,清寒幽香的所在,恐怕也只有妙玉才配得上吧。 这样想着,年便一天近似一天了。画上的小童天天问,什么时候才能过年啊?那竹篱茅舍里的隐者呵呵一笑,望着瓶中梅吟道:山家除夕无他事,插了梅花便过年。 山中无甲子,寒尽不知年。好吧,插了梅花,便过年。 作者简介:雷虹,女,河南中牟人,现居甘肃定西,甘肃省作协会员,在《郑州晚报》《甘肃日报》《定西日报》报刊发表文章若干。著有散文集《只想把这些美好告诉你》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