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我有心跳那刻起,注定这一生和黄河相依为命。 刚认识母亲时,我在母亲肚子里。那时她天天去黄河公路大桥工地推土。回到家,她会大口大口喝着黄河水,我听见那水在母亲肚子里流淌着,我欢快地在母亲肚里的黄河游来游去。 有一天我游到了人世间,还没睁开眼,就哭闹着要奶吃,我大口大口吮吸着母亲乳汁,好似闻到了黄河水香甜的气息。 后来,母亲天天下地干活,把我撂家里。我扯着嗓子哭闹,待母亲气喘吁吁回到家中,见我在泥地上趴着,脸都哭花了。她一把把我抱入怀中,在屁股上使劲拍两下:“饿死鬼托生,再哭把你扔石头堆里去!你知不知道你吃一口奶,我就少推一车土!”母亲边喂我,边啃着硬如石头的红薯玉米馍馍,脸上的汗珠子、泪珠子还有馍馍的干末子落到我脸上,流到了我嘴里,我感觉这乳汁又香又甜、又酸又苦,还伴着泥土的味道,我闭嘴不敢再吃了。 我长大了,翻山越岭要去的曙光小学,就在黄河边,我见到了真正的黄河,成群结队的鸟儿在岸边飞翔,有时会调皮地飞到我的花衣服上啄一下,再迅速飞走。有的鸟在河岸上踱着步子,优雅地唱着高音,我拿着爷爷做的小弹弓,趴在草丛中射它们,鸟儿尖叫着扑棱棱飞向黄河里。有的鸟翅膀张开层层叠叠,像大裙摆一样拖在花草地上。黄河滩上的野鸡长得健壮,翅膀一张开,小小的我感觉自己能坐在它背上飞。后来我常梦到骑在野鸡背上,在黄河上面忽高忽低地飞翔。 放学了,我们飞出教室直奔河边,男同学有的扎猛子,有的抱着葫芦做的救生圈在浅水区扑腾。女生不会游泳,钻到黄河边苹果园里偷苹果,我们在树上飞檐走壁、摘得正欢时,黄河里游泳的男生大声喊:“快跑,老杨来了!”只听老杨大吼:“看我逮住打不死你们。”我们吓得赶紧爬下树,鞋也顾不上穿,拔腿就跑,怀里苹果撒一地。跑到麦地里就安全了,又开始满头大汗挖野菜、摘酸枣、捡羊粪。 当我兴高采烈回到家时,母亲见我裤子是湿的,脸上被树枝划伤,拉住我就打。我大声还嘴:“就到黄河里耍!就到黄河里耍!我在黄河边还给你挖野菜捡羊粪,逮蝎子捉螃蟹了呢。” 一晃数十年过去了,和黄河相关的记忆,一直在我的心头萦绕。我们姊妹几个回老家祭奠母亲,想起儿时往事,就驱车沿着当年上学的路赶到黄河边。 当年的崎岖小路变得又宽又平,当年的小学变成了村委会,苹果园变成了美丽的公园,只有那段黄河依然川流不息流淌,只是在它的不远处多了小浪底大坝。 沿着岸堤,我们来到了洛阳黄河公路大桥处,它在20世纪70年代初,由村民自带工具和干粮,用小推车推土推石建造而成。其中也有母亲当年推土的功劳。这座大桥,如钢琴般矗立于黄河之上,黄河水轻击它的琴弦,弹奏出美妙乐章。 我定睛望着熟悉的黄河水,嗅着它熟悉的气味,仿佛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,这气味也许只有我闻得到。 只是我和母亲早已天各一方,母亲在黄河的那头,我在黄河的这头。 我俯下身子,抚摸着黄河的肌肤,感受黄河的脉动,不知怎的,我的心跳加速,眼眶浸满了泪水。“霜殒芦花泪湿衣,白头无复倚柴扉。去年五月黄梅雨,曾典袈裟籴米归”。我吟诵着元代与恭的《思母》诗,对着黄河高呼:“母亲,你在哪里?你知道我们想你了吗?” 我捧起水,那熟悉亲近的黄河水,如母亲乳汁般莹润,黄河水在我的手心打转,我把它抛向空中,思念的水花又落入河中,伴随着涛声东流而去…… |